的母親是瓜地馬拉人,她費盡心思確保我們全家都會說西班牙語,並慶祝具有瓜地馬拉特色的節日。我小時候的暑假大部分時間都在瓜地馬拉,除了和家人相處,也更認識我所深愛的這個國家。

數年後,我回到瓜地馬拉市,擔任一所神學院的教授。當時,長達 36 年的內戰正處於最嚴峻的時期。這場戰爭在我還是個男孩時就已經開始,但我從未真正思考過它。我習慣看到士兵在身邊出沒,也聽說過一些故事,但戰鬥主要在山區進行,戰爭似乎離我很遠。

身爲一名舊約教授,我的學生來自拉丁美洲各地,他們面對的是極度的貧窮、普遍的政治腐敗武裝衝突;瓜地馬拉並不是唯一一個經歷內戰的國家。而《舊約》能對他們說些什麼呢?我能以什麼有意義的方式將上帝的話語生動地呈現給他們嗎?顯然地,上帝很在乎他們正面對著的苦難。

羅馬天主教的解放神學家們已付出不少努力,對在這複雜社會處境下的人們說話,提出他們的分析和神學上的解決方法。當時,拉丁美洲的福音派基督徒才剛開始涉足社會及政治議題的討論。通常而言,福音派教會在聚會時會盡量回避這類話題,認爲它們「過於世俗」,但這些話題正是普通人在咖啡時間會聊的事,是我在日常生活要面對的現實。

但在解放神學派之外,我們福音派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紮根於《聖經》和我們的傳統——會是什麼樣子呢?這正是我和其他福音派學者開始提出的問題。解放神學經常提起先知書,既然我的研究領域正是舊約,我決定從那裡開始尋找答案。最後我注意到《阿摩司書》。

《阿摩司書》裡有許多經文談及公義(justice),但也同樣特別強調敬拜。與其他先知書一樣,《阿摩司書》譴責與公義脫節的敬拜。爲何先知們如此關注這個議題呢?更重要的是,爲什麼上帝拒絕以色列人的敬拜?

我如今定居在美國,但我仍在思索這些問題。如果阿摩司、以賽亞或彌迦走進我的教會,他們會說些什麼?

每個週日上午,我會先去一間福音派聖公會教會聚會,下午再去另一間無宗派(也更有生命力的)拉丁裔教會聚會。這兩間教會都能滋養我的雙重文化靈魂。但我捫心自問:上帝會喜悅這些儀式、證道和詩歌嗎?先知們對公義的關注能否與聖公會莊嚴的儀式或拉丁裔教會熱情的氣氛交織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話,會以何種樣貌發生?這意味著什麼?

我不敢妄言我所分享的是這類議題的最終結論。無論是在大衆層面還是在學術層面,敬拜都是今日多數文化重新關注的焦點。

促成這種關注的因素有很多——教會出席率的下降、教會試圖去適應文化潮流,或恢復傳統儀式的渴望等等。這個國家無論是男性或女性拉丁裔神學家也在思考敬拜的本質,因爲他們試圖忠實於拉丁裔文化,同時也對我們群體的特殊需求做出回應。

阿摩司會想對我們的處境說些什麼呢?

有一節經文躍上我的心頭:阿摩司書5:24是探討公義的典型經文,他說,「唯願公平如大水滾滾,使公義如江河滔滔。」多數讀者沒有注意到的是,這節經文其實出現在一段糾結於敬拜的經文裡。

阿摩司在北國以色列傳講這段信息,而以色列傳統上的聖所位於伯特利和吉甲。令人驚訝的是,在《阿摩司書》第5章前半段,上帝的子民被告誡不要再去這兩個地方,而要去尋求上帝(5:4-6節)。

在古代世界,人們去聖所參加集體的儀式,尋求並期盼與他們的神相遇,這也是阿摩司時代的以色列人的想法。那麼,上帝爲什麼不讓他們去這些地方呢?他們能在其他什麼地方敬拜神嗎?上帝爲什麼譴責他們的聖所和敬拜的方式?

阿摩司的聽衆實在無法理解不要去伯特利和吉甲敬拜的命令,因此這位先知解釋了上帝究竟想看到什麼。

在第5章的架構裡,第4-6節(關於避開聖所)與第14-16節相呼應。這段經文定義了尋求上帝的真實意義。

尋求上帝就是求善、好善,恨惡邪惡,並在城門口施行公義。要求聽眾去「愛」和「恨」的命令讓我們知道,我們必須熱誠地委身於公義。

這個信息的嚴肅性十分明確。上帝對以色列的審判無可避免。但是,如果以色列人回頭轉向神聖的道路——將這種回轉體現在他們的敬拜中——也許上帝會憐憫剩下的人,就是那些在主的日子到來之後仍活著的人。

這的確是個嚴肅的警告。

上帝對這段經文裡的宗教活動深惡痛絕(司5: 21-23 )。祂以「我厭惡,也不喜悅」作開頭。再用五個動詞描述祂對以色列的敬拜的斥責。

英文及中文聖經的翻譯把上帝言語的力道減弱了。上帝說,祂不會他們的集會(21節;有時譯爲「接受」或「喜悅」);不會悅納他們的燔祭和素祭;不會(顧)他們的平安祭(22節)或他們的歌唱,因爲對上帝來說,那只是噪音,他們應該把這些東西拿走(中文譯為「遠離」,23節)。

這種排斥十分強烈,因爲它與上帝的感受、祂的存在有關。上帝不想與以色列人的敬拜有任何關聯。在希伯來文裡,這裡有七個動詞和七種被拒絕的活動:上帝完全地蔑視他們的敬拜。

就在這時,5章24節出現了,訴說上帝的子民應讓公義像大水一樣滾滾向前。讓公義和上帝的義奔流不息,意味著這兩者應該一直是以色列社會的實際情況,但這些話與上帝對以色列的敬拜的尖銳譴責擺在一起

這並不是說上帝不喜歡敬拜的儀式。事實上,上帝在律法中規定了這些儀式!這是祂爲以色列設計的敬拜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取消儀式;畢竟那是人類敬拜的唯一方式。即使是現代所謂的不重視儀式的教會也有例行的儀式和活動。

阿摩司毫不含糊地指出,將敬拜和施行社會公義分開是上帝所厭惡的。這本預言書中的其他段落也證實這一真理,並揭示了更核心的問題。

諷刺的是,在第 4 章中,上帝任憑人們去這些聖所——伯特利和吉甲——讓他們去那裡犯罪(司4:4)!先知嘲笑他們的虔誠、他們的感謝祭和他們的歡慶。

然後是致命的一擊:「因爲是你們所喜愛的」(司4:5)。他們的敬拜活動最終只是爲了他們自己。他們對自己的作為感覺良好,甚至讚美上帝的良善。但他們沒有意識到,在上帝的眼中,他們的敬拜是種罪。

Image: illustration by Stephen Procopio

怎麼會這樣呢?阿摩司書4:6-11接著解釋道,上帝帶來飢荒、乾旱、蟲害、戰爭和毀滅,沒有什麼值得感謝上帝的!這些打擊本是爲了讓他們回到上帝身邊,但他們拒絕了。上帝五次說道:「你們仍不歸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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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他們的執迷不悟,上帝宣佈:「你當預備迎見你的神「(司4:12 )。百姓可能會這樣回答:但我們在伯特利和吉甲迎見祢!我們在敬拜中遇見祢!

然而,先知明確地指出,他們所敬拜的是另一位神,他們可以稱之爲耶和華,但這是個他們自己創造的假神,是個只會賜福的神,沒有任何「令人不舒服的地方」的神。

因為他們的敬拜與真實情況及永生的上帝脫節。

他們的信仰是個妥協於民族意識型態的信仰。人們深信上帝站在他們那邊,會在以色列跟敵人爭戰時為他們帶來勝利(司5:18-20)。

這是多麼愚昧的誤判。先知說,耶和華的日子(The Day of the Lord)不會有勝利的光明,而是審判的黑暗,而他們無處逃避或躲藏。

阿摩司去到伯特利,這裡是主要的聖所,也是國家宗教的核心。在那裡,他與大祭司亞瑪謝對質(司7:10-17)。大祭司意識到這位先知對現狀構成威脅,挑戰了王權和宗教的結合。

亞瑪謝將阿摩司令人不安的信息匯報給耶羅波安二世國王,並要求阿摩司返回他的本國猶大(司7:10-12)。作爲一個外地人,他有什麼權利批評以色列的政府和宗教?難道他不知道伯特利有王的聖所和王的宮殿嗎(7:13)?

因著他們的態度,亞瑪謝和「以色列的信仰」被上帝譴責。那裡的神職人員和聖殿所服事的是他們的政權,而非上帝。阿摩司宣佈大祭司將死在流放之地(7:17),並宣布伯特利將被摧毀(司3:14;9:1)。

再一次地,那個他們「稱之爲耶和華」的偶像露出醜惡的真面目。這個假神將政府、統治階層的精英和造成社會上普遍性壓迫人民的結構合法化。大祭司不會質疑君王或事情的進展;他不為弱者說話,或譴責國家犯下的錯誤。

這正是以色列周邊國家運作宗教的方式,而上帝的子民不應該做一模ㄧ樣的事。上帝不會容忍對假的耶和華的敬拜——這種敬拜無視不公義的行徑和社會政治上的妥協,在如此多他人的苦難中依然高聲讚美「上帝」。對上帝的敬拜、對社會問題的關心和政治現實總是不可避免地交織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敬拜的重點應該是上帝本身。上帝參與在人類生活的各個層面,我們在敬拜中呈現的上帝形象必須反映這一點,讓人們看見上帝真實的樣貌——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在敬拜中將我們的禱告、認罪、哀哭和讚美帶給這位真神,並且我們的敬拜必須塑造我們這個「敬拜上帝的民族」,我們透過如此敬拜祂來向這個世界呈現祂是位什麼樣的神

先知阿摩司在他的神諭中加入詩歌,頌揚以耶和華爲名的全能上帝的大能(4:13;5:8-9;9:5-6)。以色列人需要重新認識祂。這就是爲什麼阿摩司的信息特別針對以色列當時的「聖地」和宗教領袖,因為在他們的聖所裡,人們所呈現並敬拜的是個已然被扭曲的上帝的形象。

現在,我們更能理解《阿摩司書》5:24 所說的了。願公平如大水滾滾而來意味著以色列人應該要譴責那些豪不關心不公義行徑的宗教活動、那些無視他人需求的慶祝儀式,以及被出賣給政治意識形態的信仰。如果對上帝的敬拜——無論多用心——以錯誤的方式呈現上帝的形象,就會產生一群被誤導的人民,並被上帝審判。

《阿摩司書》以耶和華從耶路撒冷——錫安的聖殿發出的怒吼(1:2)開頭。換句話說,上帝甚至不在以色列當時舉行崇拜的聖所裡面!他們自以爲是的神學和民族主義意識型態形態扭曲了他們的敬拜,以至於人們沒有意識到上帝並沒有與他們同在。耶和華到來時,將不再有喜樂,只有因審判而哀哭之聲。

《阿摩司書》裡的上帝(我們的上帝)不接受祂的子民忽視他人實際生活的困境及社會裡的罪,裝作沒事一樣敬拜祂。我們需要明白,對公義的要求是上帝特質的核心之ㄧ。我們敬拜的是位仁慈及公義的上帝!

在《阿摩司書》成書幾個世紀後,耶穌重拾這些主題,譴責宗教領袖和那些共謀參與上帝所拒絕的「猶太會堂和耶路撒冷聖殿內的宗教」。

所以,如果一位先知在週日來到我們的主日禮拜,他會對我們說些什麼呢?我不是敬拜領袖,也不是個牧師、音樂家,更不是儀式專家。我承認我無法提供任何具體的解決方案。我只能說,要使我們的敬拜符合上帝的要求,沒有任何公式可循。並且敬拜會因時代、文化、教派和信仰傳統的不同而改變。

但舊約先知的話語也許會要求我們重新思考我們所唱的詩歌,調整我們傳講的信息,甚至重新組織教會禮拜的結構。也許我們可以重新思考我們敬拜的調性——讓它更貼近上帝的要求。也許我們可以指導那些帶領敬拜和禮拜的人學習關於公義的主題、經文和詩歌。也許我們可以參考其他基督教信仰傳統參與社會公義和實踐的歷史。無論是在本地還是全球其他地方,教會歷史上都有許多值得我們借鑑和學習的對象。

敬拜的核心必須有靈魂的塑造力,敬拜的目的是塑造並培養公義之民:一群高舉公義之神,在其生活中和社會裡體現公義的意義的上帝國國民。這就是先知們渴望見到的敬拜。

M. Daniel Carroll R. (Rodas) 是惠頓神學院聖經出版社事工的聖經研究和教學法教授。他曾撰寫《阿摩司書》的解經書,近期出版《The Lord Roars: Recovering the Prophetic Voice for Today》一書。

翻譯:江山 / 校編:Yiting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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