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的奥利佛(Olive Heiligenthal)并没有死而复生。两周前,她在床上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加州雷丁市的伯特利教会(Bethel Church in Redding)及其教友为奥利佛的复活祷告了六天,他们唱歌、跳舞,并宣告他们相信上帝的旨意,奥利佛的母亲卡尔莉(Kalley Heiligenthal)在Instagram上写道:“她在地上的时间还没有结束”。伯特利教会的牧师比尔·强生(Bill Johnson)在一份官方声明中表示认同。这间广受欢迎但颇具争议的教会邀请全世界为着上帝能#唤醒奥利佛祷告。但奥利佛并没有醒来。12月20日星期五晚些时候,伯特利教会宣布奥利佛的家人将开始筹划她的追悼会。

伴随这些事件而来的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当奇迹没有出现时,在痛苦中的人们应如何理解他们的痛苦?当疾病没有被治愈,孩子没有从死里复活时,该如何理解信仰?当我们的教会、诗歌和社群媒体上的文章如此强调并宣告苦难的消除,而不是上帝深愿与苦难同在的心时,会发生什么事?羞耻感。

我在12月16日早上听到小奥利佛去世的消息,当时我正坐着,等待舌尖上的Zofran药片溶解,以平息我体内翻腾的恶心感。我刚开始接受每周一次的化疗注射,医生说我的病是一种不治之症,尽管我恳切地祷告能痊愈,但这种病已经陪伴了我整整11年。伯特利教会的牧师比尔·强生相信,上帝的旨意永远是治愈疾病。所以,我的生命处于上帝的旨意里的什么位置呢?

在他的个人网站上,比尔·强生说:“上帝已经买下一个人的医治权,祂怎么可能选择不医治他呢?⋯⋯祂已经决定要医治⋯⋯在祂那里没有缺乏⋯⋯所有的缺乏都在我们这里。”

我生活在充满张力的生理状态下,对许多跟随比尔·强生这种想法的人来说,我的身体似乎与上帝的计划相悖,我终生被化疗和免疫疗法束缚着,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获得足够的圣灵的力量。

但我的生命沉浸在这样一个奥秘中:在这个破碎的身体里,在我缺陷的中心,我最深刻的体会到基督的同在(罗马书8:17)。我身体的病痛并没有成为我认识上帝爱的奇迹的障碍;它一直是个残酷而美丽的地方,在那里,我发现自己与那曾经来到世上并将再来的上帝深深连结在一起。

身为一名治疗师,我曾咨商不少生病和生理失调尚未痊愈的客户——那些ㄧ辈子挣扎于忧郁症、恶性焦虑症、因创伤和虐待所造成的深远影响,以及让每天充满痛苦的自体免疫性疾病。尽管他们有坚定的委身奉献精神,却无法靠着信心消除身体上的脆弱。

在我为奥利佛一家哀悼的同时,我也为那些因奇迹没有发生而感到羞耻及困惑,而不是感到被安慰的基督徒悲伤。我们生活在既相信奇迹会发生,又明白我们无法保证奇迹每次都会发生的矛盾之中。

但是,让我们重新燃起盼望火苗的不仅仅只是宣告上帝已战胜死亡,而是发现上帝与我们在悲伤中一同哭泣。当我们在很大程度上视苦难为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一个能与人分享的故事时,羞耻感就会油然而生。

听闻奥利佛的故事后,作家珊南·马丁(Shannan Martin)回想起自己孩提时期因为发现自己的信心无法让朋友复活而感到羞愧。 “小时候,一个跟我很要好的朋友过世了,大家都在为他的复活祷告,集结了很多的祷告能量。当复活没有发生时,他们说这是因为『某个人的信心不够坚定』。我知道我就是那个人。那年我8岁。”

精神科医生及创伤专家朱迪斯·赫尔曼(Judith Herman)曾写道:“羞耻感总是与关系上的经历有关。”也如同学者布雷内·布朗(Brené Brown)所描述的,羞耻感是一种觉得“自己很糟糕、出了问题”的感受。

根据精神科医生科特·汤普森(Curt Thompson)的观点,羞耻感会劫持我们的身体,瓦解我们大脑的下部和上部区域,使我们与上帝创造来帮助我们获得盼望、意义和信任感的部分断开。

正如汤普森在《羞耻的灵魂》一书里所说,羞耻感是恶者用来破坏并切断我们彼此之间以及与上帝真实的爱的联系的生理性力量。当我们的信心不足以消灭苦难或战胜死亡时,我们往往会因自己的不足而深感羞愧,而基督教文化里对“信心能产生医治的力量”的过分强调又更深化了这种羞愧感。苦难常常被视为应祷告消灭的东西,而不是一种有意义的经历,透过这种经历,我们能更深的认识那位选择受苦的上帝。当苦难挥之不去时,我们往往会在羞愧感中孤立自己,默默地、私下地承受着苦难,而不愿因着被人怜悯,或在无休止的医治祷告中感到更加羞愧。

正如我之前在《今日基督教》发表的文章所说,上帝为我们的大脑设计了一条需要彼此的线路。信心是一种身体经验(embodied experience,或译“身体感”),会受到我们周围其他一同敬拜、哀伤、不完美的身体的影响。心理学家描述这样的现象为“社会认知的延伸”:我们的信心透过“存在于其他信徒身体上的心理网络、我们敬拜上帝的实践和仪式,甚至我们在社交媒体上读到及分享的信息”得以增强及被形塑——也包括畸形形塑的可能。

当基督徒把信仰的重点放在神迹奇事上时,我们被训练成视我们的身体和痛苦(包括疾病和死亡)为上帝可以解决的问题,而不是祂已然同在的地方。也许,当我们拒绝在钉十字架与复活之间的紧绷状态下被祂亲手托住,选择直接被救而不是磨练出坚韧性,宁愿要神迹而不是祂平凡日常的同在时——我们的信心会在我们没有察觉的状态下束缚住我们,而非庇护我们。即使上帝已经应许耶稣再来的那日,我们的肉身将得到永恒的救赎(林前15:20-28),我们所谓的“信心”仍宣称并要求得到立即的解脱和复活。

羞耻感在我们之间逐渐升起并成形——无论在教会里、私人谈话中,或在社群媒体上——它悄悄地说着:那些闪耀着光芒的奇迹故事比“上帝在悲伤中支撑着我们”的故事还更动人、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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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消息是,恩典也可以在我们之间逐渐升起。

当我们为软弱和死亡作见证,而不是简单地宣告它们的消灭时,同样能形塑成熟圣徒的生命,使他们定睛在永活的盼望上(彼得前书1:3-9)。 B.布朗的“羞耻感复原力理论”是在对215名妇女进行广泛访谈的根基上所提出,对教会有着深远的影响。人们并非透过否认破碎的现实或我们的脆弱感和羞耻感来变得更有韧性,而是透过在安全及有同理心的关系中说出它们。当我们在有同理心及安全的环境中创造出能哀哭讲述自己的故事的空间时,我们大脑的线路就会朝着健康的方向重新连结起来。

上帝并非透过大声宣告夺取权力来证明祂的爱,而是透过放弃祂的地位。

像伯特利教会那样的神学透过追求并宣告在基督里的力量和权威带出神的国。宣告有着战胜死亡的力量十分诱人——苦难和死亡确实刺痛了我们。但上帝并非透过大声宣告夺取权力来证明祂的爱,而是透过放弃祂的地位。上帝透过成为人类,有着会流泪的眼,会流血的肉身,会停止跳动的心脏,来向我们展示永恒的爱(约翰福音1:14)。信心并非绕过我们破碎的躯体,透过耗费我们大量的情感能量来全力地恳求医治或复活,也并非奋力分析是什么罪导致了我们的痛苦,或上帝在我们的痛苦中想成就什么样的目的。

基督的降生是圣经讲述的关于信心的真正模式,引导我们活在已然未然(already but not yet)之间的张力。基督在我们痛苦无能为力的时候出现,让我们感受到祂的陪伴同在。当我们属于耶稣时,通往繁荣生命的美丽悖论道路便是:发现自己的软弱,并让上帝的大能在此得以完美(林后12:9)。

福音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比“权力、大能”更好的故事,无法简单地用白纸黑字或几个口号来解读,而是存在于基督跟随者的生命——在我们无能为力之处,道成了肉身。基督的生命及复活的种子播撒在我们共同的泪水中,以及基督跟随者的右脑与另一人的右脑共情时所产生的共鸣里。恩典不仅仅在祂的大能里升起并触摸我们,也在我们之间的悲伤空间里。

我们的上帝既神奇又平凡。我祷告,当我们一同肩负奥利佛一家和他们社区的悲痛时,我们的信心会更加清晰及有力,知道我们的上帝不仅仅拯救我们,也支撑着我们。

K. J. 拉姆西(K. J. Ramsey)是一名治疗师、作家,也是一名正在复原的理想主义者,深信悲伤能与快乐共存。着有《这事也将持续:在苦难缠身时寻找恩典》(This Too Shall Last: Finding Grace When Suffering Lingers)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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