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苗栗鄉下,有一個叫做「三義」的小鎮,是客家人聚居的地方。在三義住著一位相貌明顯與當地人不一樣的外國人,她在客庄定居了30多年,這裡早已成為她的家,她也融入這裡,成為台灣鄉下的一道風景。當人問她是否來台灣「傳教」時,她回答:「我不是來『傳教』,我是來當『媒婆』。媒婆的工作是介紹兩個人,給他們機會互相認識,建立關係,但不能勉強他們。我來讓人有機會認識創造及愛他們的神,與神建立美好的關係。」

摯愛客家

她叫葛欣如(Brenda Carter),來自美國弗羅里達。她回憶說她剛到台灣時,爲了學中文,住在一位客家人基督徒朋友家。朋友的媽媽撫養8個孩子長大,是典型性格剛強的客家人,雖然女兒信主,但她多年堅持拜拜的傳統,女兒也從未在談到信仰時使用客語。一次葛欣如以英語暗示這位朋友以客語帶媽媽禱告,媽媽禱告完驚訝感動到流淚,問:「你們的上帝也聽得懂客家話?」這讓葛欣如體會到語言的重要,但她說到如今仍然很慚愧沒把客語學得更好。

很多客庄教會現在都不講客語了。聚會用客語有些難處,包含牧者不一定會講客語,會友不都聽得懂客語,等等。雖然有難處,但葛欣如覺得,特別是在鄉下,如果不使用客語,儘管可能比較會吸引非客家人,卻沒有幫助到當地的客家人——他們很可能會把基督教信仰當作非客家人的信仰。

葛欣如早期多年堅持三義崇真堂主日崇拜時必須將華語翻譯成客語,但年輕的客家人都講華語,連長輩幾乎都能流利使用華語,客語翻譯慢慢就無以為繼了。「其實很多長輩心裡的語言還是客語,我覺得有點可惜,」她說。25年前,有一位70歲的客家鄰居是她傳福音的對象,某個主日難得自己進到教會,結果那一堂剛好沒有客語翻譯,他一聽到講華語,轉頭就要走。葛欣如趕緊挽留他,他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客家教會。」

葛欣如回美述職時,會以「東方的猶太人」來向美國人介紹客家人。她說,美國人對猶太人有一些既定的看法,和客家人非常類似,「就像硬幣兩面,好或不好是一體兩面。」譬如節儉是美德,小氣卻不好;硬頸可以是擇善固執,也可以是頑固、倔強。她還介紹客家婦女有「三大」──女人腳很大,因為要下田工作,讓男人考取功名,所以不能裹小腳;口袋大,因為很節省;手帕大,因為生活很艱苦,常常要擦汗水和眼淚。「客家族群就像他們的土樓,為了保護自己,對外窗口很少,外人很難打進去。但與其說客家是福音的硬土,不如說他們是被忽略的一群人。」

1986年,葛欣如初次到台灣,在台北基督書院教兩年書後,回美國募款一年,1989年底回台,「我決定繼續當『媒婆』,介紹台灣人與上帝建立關係。」起初她在師大國語中心學華語,常和客家朋友坐野雞車或開一輛破車一個禮拜南下兩趟,以英文班和當地人建立關係,也協助剛成立的三義福音中心。來來回回持續一年半後,她確定以客庄為禾場,於1991年與客家朋友一起搬到三義,協助那裏的一對宣教師士夫婦。1993年,以客家宣教為異象成立的跨教派「崇真堂」改名為「三義崇真堂」,葛欣如加入其中成爲主要同工之一。

葛欣如坦言,外國宣教士比較容易適應基督書院的環境,所以那裡比較不缺外國人服事。但她看到的是三義的需要,這裏有許多人從來不知道耶穌、沒有讀過聖經。雖然耳聞客庄是福音硬土、客家人硬頸,但她認為父親也說她從小很頑固,所以也許神就是要把她放在這個地方。接觸客庄後她也覺得一切都很好,「神非常自然地把我的心轉到三義。」

謙卑服事

三義自日治時期即以木雕聞名,但在地木雕70%和民間宗教有關係。事關生計,加上客家人很難放棄祭祖傳統,傳福音碰到很大的困難。葛欣如說,許多人接觸福音後覺得很棒,但因為要付的代價太大,考慮到要面對的壓力之後就退縮了。

無論環境如何,葛欣如都努力做撒種的工作。她幼時其實頗內向,在5個兄弟姊妹中,常常安靜到讓人忘了她的存在。但宣教讓她無時無刻想著如何和人建立關係、傳福音,開始變得愛説話,和誰都能聊。

2012年從加拿大返台落腳三義的陶藝家吳菊是崇真堂核心同工,參加葛欣如的讀經小組好幾年,她認為葛欣如最大的恩賜莫過於高度親和力,「她總是讓人一見如故,非常有魅力,三義的老人一半以上都認識她。」

然而,同工之間看法不同在所難免,和在地同工的磨合成了一門不容易的功課,讓她學習如何定睛在神身上。二十年前,她一度因為各方壓力接踵而至,感到極度痛苦,正當她很想離開三義,神在一次聚會中,藉著取自以賽亞書53章的詩歌歌詞讓她專注於主耶穌,思想耶穌的榜樣:「因祂受的刑罰我們得平安,因祂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她想到耶穌來到世上,沒有得到他配得的榮耀,該有的尊敬與順從,反而被羞辱、誤會和辱罵!耶穌可以不來,他來不是為了從人們身上得到什麼,而是單單為了人們的需要:「那一刻,好像耶穌在邀請我說:妳願不願意單單因為這些客家人的需要,回三義繼續服事下去呢?即使他們繼續不尊重、不感謝妳,但單單為了三義的需要,妳願意嗎?」

當與同工起衝突時,她一開始只看到她的「對」與他們的「錯」。直到神終於攻破她自以為是的心,讓她看到即便她是對的,若缺乏愛,看不到聖靈的果子,她在神的面前還是錯。她深深省察自己:「我發現多年來我是用肉體去努力成就屬靈的事。但是基督徒百分之百是靠著耶穌為我們成就一切,當我想證明我對或為自己辯解,從而建立自己的義,就是把福音和耶穌丟掉,變成行善積功德的心態。」

聖靈不斷地提醒葛欣如福音的內涵,她也不斷傳福音給自己,並經驗到在福音的好消息裡,她是安全的,可以面對真實的自己,不再防備、不再為自己辯解。爾後當她聽到別人的批評,她會說:「如果你真的認識我,你會知道我比你所說的還糟糕。」因為在福音裡有安全感,她能夠在人前承認自己的不堪及驕傲。

曾經受苦那麼多年,讓她更能同理他人的掙扎,當她為許多台灣的牧者上課時,總會先問他們:「你會用安息、輕省、容易來形容自己的事奉嗎?」如果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會提醒他們耶穌說:「勞苦和背負重擔的人哪,到我這裡來吧!我將使你們得到安息。」雖然有擔子、有軛,但它們是輕省 的,是容易的!耶穌不會騙人,為什麼人沒經驗到這種生活呢?「因為我們沒有專心向神,我們想避免或脫離患難,但很多磨我們的事,就是在塑造我們,讓我們越來越像耶穌。」

免費時事通訊

更多時事通訊
在地情深

1999年九二一大地震第二天,葛欣如必須參加四年一度的亞洲區宣教士會議,於是飛去泰國。回來後才知道別人以為她被嚇跑了,她卻覺得那幾天不在台灣很痛苦,因為家和家人有難,很多人聯絡不到,不在他們身邊讓她很難受。

葛欣如早期開英文班與居民建立關係,所得學費一毛錢也沒放進自己的口袋,而是成立一筆基金供應教會的不時之需,曾有幾年是用來支付幹事的薪水,也用來做宣教事工。「葛老師扮演母親的角色,帶著孩子們成長,教會多年來跌跌撞撞,持守實在不容易。」崇真堂客家人前傳道楊于民肯定她的努力、認真,也認爲這是她能招聚很多人進教會的原因。

自2004年開始,崇真堂聘請本地傳道人,葛欣如適時放手,給傳道人成長空間,以三義為據點開展事工方向。客家神學院於2000年成立後,她有機會便教課,也參與建校小組;鼓勵及陪伴國外的客家宣教師,幫忙培訓該地同工;寒暑假也參與客家福音協會的「新世代短宣福音隊」到各地客庄短宣,鼓勵年輕人走出去。

葛欣如在宣教中特別重視信仰與客家文化的關係。慎終追遠原本就是華人的傳統,客家人尤其重視祖先。在台灣鄉下地方,由於家人不一定是基督徒,所以喪禮要特別謹慎,否則是不好的見證,「不是要花很多錢,但是一定要有尊嚴。」她曾聽鄉下的長輩說基督教的喪禮「簡簡單單草草辦完就走了,沒有尊重長輩」,她也頗有同感。

為了盡可能讓未信者聽到福音,三義崇真堂使用「追思三禮」做福音橋梁已有20多年,不僅詩歌改用客家調詩歌,也按傳統在喪家門口搭棚子,讓人毋需進教會就可以聽到福音,並邀請家族的權威人士參與。

此外鄉下的傳統是看日子出殯,日子到之前將冷藏棺材停放在客廳,葛欣如就會利用那一、兩個禮拜的時間陪伴家屬,而且以前守靈的時候不准睡覺,她常常故意晚上12點到喪家陪著守靈,她笑說:「那是探訪、傳福音最好的時刻,因為別人不敢來。」但家人難得都在,可以帶著他們彼此分享。

此外,葛欣如也推崇清明節的時候使用「三禮」──倒水禮、獻花禮、點燭禮來緬懷祖先,也尊崇上帝。雖然有基督徒反對,覺得太看重本土傳統,但她認為「用這樣的儀式讓人感受到莊嚴,也沒有違背聖經,非基督徒也願意參與,然後基督徒就有機會傳福音。」

身為宣教士,葛欣如深諳「白白恩典、白白捨去」的道理,非常慷慨好客,車子、房子隨人用,車上還貼心地放著儲存上千元的悠遊卡,方便使用的人可以扣停車費。常有短宣隊借住她家,所以她家裡有足堪十幾人使用的床墊、毛巾及棉被,即使她不在家,也開放給有需要的人。她的家被戯稱爲「葛氏民宿」,在三義有口皆碑。

旅居客鄉三十二年,葛欣如用生命見證了她對客家人的愛,也見證了耶穌的愛——她之所以能夠如此去愛,是因爲耶穌先愛了她。

方雅惠《台灣教會公報》編輯。

本文是根據《台灣教會公報》的一篇報導改寫,感謝台灣教會公報允准刊登。

[ This article is also available in English and 简体中文. See all of our Chinese (Traditional) (繁體中文) covera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