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機會訪問日本東京的高台寺,一個名叫Mindar、身高6英尺4英寸、體重132磅的機器人和尚可以為你提供25分鐘的《心經》佈道。Mindar的佈道能力表明,在不久的將來,人工智能(AI)機器人可能會大面積取代人類宗教領袖。

基督教會可能很快就必須考慮,人工智能和智能機器會如何塑造教會的敬拜。一個實際的例子是馬奎斯·布恩公司(Marquis Boone Enterprises)創建的人工智能基督教音樂創作器。基於軟件算法,這款人工智能詞曲創作器能識別歌曲的不同模式,並通過複製模式創作新的歌曲。

但是,人工智能複製宗教服務元素的能力,是否意味着它有能力敬拜或帶領宗教聚會?還是我們的身體和意識之間的關係賦予我們一種獨特的能力,可以來讚美那一位按着心身合一來創造我們的上帝?

身心永不分離

對與人類同水平人工智能的希望,以及對將來會出現人工智能機器人傳道人的擔憂,在很大程度上都源於以下信念:人類的意識可以通過復刻人腦來再現。在過去幾十年裡,人工智能研究人員開發了人工神經網絡(ANNs),也被稱為模擬神經網絡。這些神經網絡是硅基系統(而人腦是碳基系統),由許多相互連接的節點組成。這些節點模仿生物神經元,在人工智能系統中共同運作,來執行人腦的功能。

那些支持有意識之人工智能的人,將人工神經網絡和人腦視為電腦。他們往往模糊人類意識和人工意識之間的區別。例如,一些計算式大腦模型的倡導者甚至認為,意識主要是指人類內在的信息處理。因此,如果人工智能可以有足夠的計算能力來處理信息,那麼人類意識的基本特徵就可以在硅基系統中得到實現。

人工神經網絡的確向我們展示了人類神經網絡的簡單模擬結構,而計算式模型的倡導者正確地指出了大腦和意識之間的密切聯繫。然而,模擬絕不等於再現——也就是說,人工智能對人類神經網絡的模擬,並不完全等同於人類神經網絡,而且人腦的功能也沒有通過人工神經網絡得到完全的複製。

人類神經元的許多方面仍有待探索,如神經元之間的多層次互動和大腦中神經網絡的確切數量。當然,人們可以堅守這樣的信念:科學技術的指數級進步,最終將幫助人類獲得關於生物神經元的運作和系統的全面知識。儘管如此,計算式人腦模型的支持者們仍然需要解決一個基本問題:硅基的人工神經節點是否與人類生物神經元相同?

許多開拓人工智能跨學科研究方法的學者,都建議區分人工神經節點和生物神經元。例如,認知科學研究員瑪格麗特·博登(Margaret A. Boden)在《人工智能:它的性質和未來》(AI: Its Nature and Future)中認為,人工智能在其硅基系統中可以模擬但不能例示新陳代謝,因為它缺乏維持生物體的“生化物質和能量交換”。她認為,儘管機器人有能量儲存,但這種能量的使用,完全不同於新陳代謝的“連鎖生化循環 ”;後者需要碳基生命的生物體才能實現。只要意識和思想需要生命——而生命反過來又使新陳代謝成為必需——與人類同水平的人工意識或有意識的人工智能就不可能。

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的《未來簡史》對人工和自然之間的區別提出了挑戰。赫拉利將有機體——包括人類——認定為算法,並將算法定義為“一套有條不紊的步驟,可用於進行計算、解決問題和達成決定”。赫拉利關於人類的算法式描述表明,人類生物算法中發生的事情可以在硅基算法(例如人工智能系統)中再現。

並非所有人都認為赫拉利的觀點是正確的。安東尼奧·達馬西奧(Antonio Damasio),一位神經科學領域的泰斗,在他的《事物的奇怪秩序》(The Strange Order of Things)中爭辯說,把人性當作算法的理論是誤導性的,甚至是錯謬的。

他說:“算法是公式,是配方,是構建一個特定結果之步驟的枚舉。”他又道:“包括人類有機體體在內的所有生物有機體,是根據算法構建的,並使用算法來操作其遺傳機制。”但是,達馬西奧認為,生物體“不是算法本身”。組織、器官、細胞和其他生物及物理元素,不能簡化為純粹的算法代碼,但它們對有機體來說至關重要。

博登和達馬西奧都強調人類的碳基物理性對人類意識的重要性。人類有意識的生活永遠不會獨立於人類的生物條件和物理身體——這就是人類意識和人工意識的區別。此外,他們對人類物理性的強調,也與許多神學著作中對人的身體在基督教崇拜中之作用的強調形成了共鳴。

身體與靈魂

請考慮一下人類如何與自身之外的世界互動吧!人的靈魂不能脫離人的身體,單獨與物質世界直接互動。人的靈魂總是通過人的身體接觸四周的實在。這樣,人作為一個整體——包括屬靈的和物理的維度——與世界互動。

因此,羅馬天主教禮拜儀式神學家愛德華·吉爾馬丁(Edward Kilmartin)在《基督教禮儀:神學與實踐》(Christian Liturgy: Theology and Practice)第一卷中建議,人的身體應被視為“人類靈魂的真正象徵”,並且人就是具身化的靈魂(embodied spirit)。正如吉爾馬丁提醒我們的那樣,人身體的這種象徵意義對教會很重要,因為上帝臨在於禮拜聚會中,而教會以肉身的方式對上帝作出群體性的回應。

吉爾馬丁從天主教立場對基督教禮拜儀式中的身體象徵的描述,與荷蘭新加爾文主義神學家亞伯拉罕·凱波爾在《我們的敬拜》(Onze Eeredienst)中,對人類在敬拜中的身體行動的強調彼此呼應:

顯然,在談論人在禮拜儀式中的行動時,我們必須保持一個整全性人類的形像。人身體的象徵意義反映了人作為一個合一的整體,如何在敬拜中尊拜和榮耀上帝。也就是說,人對禮拜行動的意識,取決於非物理性的靈魂及其具身的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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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有意識的禮拜行動標誌着全人面朝上帝祂自己的重新定向。尼古拉斯·沃爾特斯托夫(Nicholas Wolterstorff)有以下中肯的論述

在敬拜中,我們有意識地在屬靈層面和身體層面,面朝上帝的自我重新定向。每一個禮拜行動都代表着我們的靈魂和身體之間的和諧,每一個行動都在我們對上帝的敬拜中有其意義。

博登和達馬西奧對人類碳基物理性的強調,對於理解敬拜中的全人有何意義?此意義就是:敬拜成了一個處境,人工智能機器人和人類之間的區別在其中凸顯出來。

當然,像Mindar這樣的人工智能機器人可以在禮拜的過程中講出優美的道、唱出動人的歌。但是,我們在這裡應該要注意的,並非人工智能機器人。相反,我們需要把注意力集中於教會的公共敬拜本身。

最重要的是,每一個參與禮拜的施動者都應該是一個敬拜者,就是藉著唱讚美詩、禱告或聆聽上帝聖言不斷向上帝重新定向的人。若是如此,一個聲稱有意識的人工智能機器人,就應該能夠在敬拜中,按着整全的人所能做的一樣,讓自己朝着上帝重新定向。

這就是碳基人類身體的重要之處。

在敬拜中,人類的神經元和肉身元素與人類的靈魂合作,從而我們全人有意識地讚美和尊崇上帝。正如博登和達馬西奧所描述的,碳基人類和硅基人工智能之間的根本差異,表明人工智能機器人不能像人類那樣有意識地回應上帝的恩典和榮耀,人工智能機器人也不能以人當行的方式,引導人類敬拜上帝。

這裡需要指出的是,我們需要避免把敬拜中人類意識中的非物理屬性,簡化為物理的特殊性和屬性。人類敬拜者和人工智能敬拜者之間的區別,不僅在於人類的碳基生物條件。確切而言,身體和靈魂在敬拜上帝時都發揮着各自的作用。

我們對敬拜之意識的基礎,不僅有身體的行動——包括我們大腦中的神經生物的處理過程,而且還有我們被聖靈之工感動的靈魂。例如,當歌唱《奇異恩典》之時,我們有意識地在唱,因為我們的嘴在唱這首歌,我們的大腦在產生和控制相關的神經活動,我們的靈魂也被聖靈點燃。這一切共同支撐着一個有意識的敬拜者。

我們現在是否已經接近創造出有意識的人工智能機器人?是的。人工智能技術生產的機器人能夠以模擬的方式執行人類意識的一些功能。在許多情況下,人工智能甚至可以執行比人類更強大的功能。

然而,我們將永遠處於 “接近”的狀態,永遠不能以人工意識完全取代人類意識。基督徒的敬拜是說明此點的一個極佳背景,能幫助我們看清我們碳基的身體,連同我們人類的非物理特性,如何區分了人類敬拜者與硅基人工智能“敬拜者”。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工智能可以“指教”我們,應如何並為何在敬拜中注意我們的身體動作,在真理和靈中,將我們的碳基身體獻給我們的上帝。

徐西面是愛丁堡大學神學系肯尼特和伊莎貝爾·莫里遜(Kenneth and Isabel Morrison)神學和人工智能倫理學博士后研究員。

翻譯:Sean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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