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15年的时间,我忘了天使的存在。

我并非“决定”我不再相信他们。 我只是没有想过他们,即使真的想过,那也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关于天使的一些老套的描述。

我重新发现天使的过程,是在哄一个孩子睡觉的时候。

在我第一个孩子刚出生时,有一天晚上我惊讶地发现,在我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情况下,我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会请求神差派祂的天使来保护我的小孩。

那时我在范德堡大学(Vanderbilt University)工作,经常去校园附近的一家希腊东正教风格的小餐厅兼书店。 我喜欢那里宁静的美,喜欢那儿的古书,也喜欢他们家的素食辣味豆汤。 我认识了安提阿正教会的神父帕特尼奥斯(Parthenios)和他的妻子(大家都直接称呼她为“Presbytera”,也就是“神父的妻子”)。他们一起料理这家小店。 在我怀孕后期的一个下午,Presbytera 递给我一个天使的圣像(icon),告诉我这是给小婴孩的。 我很感激她的善意,但在灵性层面却没有特别的感动。 毕竟,我是个新教徒啊。 那时我对圣像或天使没有特别的怀疑,但也不觉得有什么深刻的联系。 不过,我还是把这个小小的木制圣像挂在了我女儿的墙上。

几个月后,当我在为女儿祷告、哄她入睡时,我会指着这个圣像,请求天使靠近并保护她。 我不知道我的思想或内心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唯一的解释是,作为母亲的重大责任——以及这其中所包含的爱和脆弱感——打开了我的心,让我向一切可寻得之处寻求帮助。

我敏锐地觉得,我的女儿在这个巨大的宇宙中是如此渺小和脆弱;我也知道我所拥有的一切发自母爱的热情都不足以保护她的安全。 我当时也很弱小、很脆弱。 然而,在我们这个普通的房子里,在茫茫黑夜的深处,我相信我并不孤单。

奇怪的东西

《公祷书》(The Book of Common Prayer)中包含各种晚祷祷文,即 Compline(或译为静夜颂),这是教会传统对晚间祈祷的称呼。 其中一篇祷文有这样一句:“差派天使保护安睡者”("Give your angels charge over those who sleep")。 这篇小静夜颂让我们敢于相信,这个宇宙并非空荡荡。

作为西方启蒙运动的孩子,我们已经清空了宇宙中的超自然生命,就像工业化清空了科德角(Cape Cod)的鳕鱼一样肯定。 我们现在默认的观念,无论多么下意识,都把宇宙想象成一个空旷的大海,我们独自在其上漂流。 它并非充满魅力,也不怎么神秘,当然也没有在其中上去下来的天使。

但情况并非总是如此。 历史上的教会认为这是一个充满天使的宇宙,古代基督教领袖们也经常谈论天使——其数量之多,坦率地讲,让我都无法接受。 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称他们为“智力生物”(intellectual creatures)或“无形生物”(incorporeal creatures)。 在第五世纪,亚略巴古的丢尼修(Dionysius the Areopagite)写道:“天使的数量千千、万万... ...这支被祝福、拥有超凡智慧生命的军队,其数如此众多,远超我们脆弱而有限的物理数字所能计量的范围。” 普瓦捷的依拉略(Hilary of Poitiers)写道:“一切看似虚空之处都充满神的天使,当他们事工时,没有一处不被填满。”

这个几世纪以来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认知——即宇宙中充满着神圣的生命——却是我不得不竭尽全力才能相信的。 然而,我对天使的矛盾心理并不是因为理智。 它源于我失败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是由一种对这个世界——这一空旷的宇宙海洋——幻想的破灭而造成的。

相信超自然现象,坦率地说,在我的城市圈子里会有点尴尬。 天使? 就像你姨妈书架上的那些俗气的小雕像那样的东西? 与其说是我拒绝相信天使,不如说是他们从现实中被抽离了。 他们已经变得傻乎乎的,成了一种滑稽的感情用事。

我们基督徒可能会受到影响,不再相信我们的信仰会令人着迷。 我们试图用敬意来支撑它。 但事实是,我们仍然相信很多奇奇怪怪的事。 如果我们不再拥抱一个让人着迷的宇宙——所谓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就会错失现实的充实,上帝的丰盛,我们也将永远无法欣然接受我们自身生命中的奥秘。 要承受这样的奥秘,我们必须学会在神迹的汹涌波涛中冲浪。

进入超自然的门

夜晚是我们聆听这拥挤的宇宙低语、寻思暗中的灵性现实的好时机。 我们的想象力随着可能性翻飞——世界上的每一种文化都充满了关于鬼魂和其他在夜间出现的幽灵的故事。 当我们按照晚祷传统祈求天使的帮助时,我们在不经意中就遇见了一个叫我们不安的现实,那是一个我们无法看见、无法衡量、亦超越我们控制的宇宙。

祈祷本身,无论以何种形式,都使我们敢于与物质领域之外的世界互动,这个世界所充满的神秘,远超我们在城市生活中所能谈论的。 从某种角度说,祈祷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它很常见,几乎每天发生。 然而,它是一扇将我们引入超自然现实的门。 我们可以把祷告装扮成一个静默的时刻,或者用写好的美丽话语把它包装起来。即便如此,在一个把世界想象成只有三个维度的文化中,祷告还是以一种不可避免、却也非常幸运的方式,让我们得以经历这样一种尴尬。

当我成为本地教会的牧师时,超自然现象变得不可避免。 经常有教友找到我们的牧师,要求帮助解决无法解释的灵性遭遇。 医生、教授和商人——怎么说这些人都很聪明,都很理智——会问我们是否可以去他们家祷告,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看到了恶魔,或有其他一些无法解释的经历。 最终,牧师们学会了如何应对超自然现象,就和水管工对下水道堵塞的电话作出的反应一样。 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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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终,使我对超自然现象有了更深信念的,不是因为我作为牧师的身份或任何奇异的经历。 而是祷告。

祈祷拓展了我们对现实本质的想象力。 而且它往往先于信仰。 大多数流行的对祷告的理解都把这一点弄反了。 我们常以为祈祷主要是自我表达——是用语言将我们内心生命表达出来的一种方式。 但祷告实际上 塑造了 我们的内在生命。 如果我们按我们所领受的作了祷告,不管我们当时对这些话或对神有什么样的感受,我们有时会发现,出乎我们意料的,它们教会了我们如何相信。

在我们痛苦和悲伤的时候,情况尤为如此。 在我自己遇到极大痛苦的时候,教会的信仰一直是我的支撑。 当我们在崇拜中认信时,我们不会说:“我信上帝,全能的父......” 我们会说,“我们相信......”。 信念不是我们内心的感觉,而是我们所能走进的一个外部现实。 当我们发现信心动摇时,有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倚靠在众圣徒的信心上。

经文、诗歌、圣礼和教会的祷告,是我们在痛苦中的救生索。 当我们想认识神、但又无力前行时,这些会支撑我们。

降伏之举

我最喜欢在晚上祈求神的天使保护,因为它将超自然的宇宙奇观和人类最日常的活动——睡觉——结合在了一起。

每天晚上我们安睡,在我们普通的床上,在我们普通的家里,在我们普通的生活之中。 而我们其实是在一个充满了神秘和奇迹的宇宙中这样做。 我们总是在一个拥挤的房间、在我们拥挤的宇宙中安睡,所以我们祈求疯狂之事——当我们在枕头上流口水时,求神差派难以想象的超自然造物来守护我们。

每天,无论我们喜欢与否,我们都必须进入一种脆弱的状态,才能入睡。 我们会受到伤害。 我们可能被抢劫。 我们受周遭的摆布,也受黑夜的摆布。

睡眠提醒我们,我们是多么无助,甚至仅仅是活着。 在基督教传统中,睡眠一直被看作是我们经历死亡的一种方式。 耶稣和保罗都将死亡说成是入睡。 每晚,当我们陷入无意识,就是又一次复习“勿忘你终有一死”(memento mori),它提醒我们不过是被造物,我们有局限,我们有软弱。

但当然,我们的身体和大脑在睡眠中并不是不活动的。 整个世界的活动都发生在我们的脑海里。 我们做梦。 我们与疾病作战。 我们积累、分类、巩固关于生活的记忆。 科学家告诉我们,学习的能力实际上依赖于我们的睡眠。 我们在白天接受的信息,会在大脑中下意识地重复,以便我们能够吸收它。

最关键的是,所有这些都是在我们不知情、未许可的情况下不受我们控制地发生着。 如果我们要成长,我们的身体就需要我们放松对自给自足和力量的控制。 因此,无论是身体还是灵性上,如果我们要学习或成长,就必须愿意拥抱我们自身的脆弱性。

每晚,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行星运行、天使活动、神的工作,都怡然自得。 对基督徒来说,睡眠是降伏之举——也是信心的宣言。

救赎的人体工程学

几年前,我父亲在一艘游轮上心脏病严重发作。 我的弟弟、妹妹和我都收到了妈妈的信息,告诉我们这一情况。但在后来的一天多时间中,我们没收到更多的消息。 最后我们打通了船医的电话,发现爸爸出于治疗的需要很快要下船,然后转去南美洲的一家医院。 但首先,这艘船必须整夜航行才能靠岸。

我记得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象着爸爸和妈妈在海中央的船上来回摇晃的情景。 我知道我无法救他们,无法去看他们,甚至无法给他们打电话。 我更无法让船开得更快一点。 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我很快就睡着了,就像一个知道纽约证券交易所不归自己管的孩子那样,因为她连自己的乘法表都管不好。

就像练习祷告那样,对睡眠的练习帮助我们在完全脆弱的时刻、在清晨会在何时或以何种方式到来都无法确知的时刻,在神的关怀中得到安息。 这就是救赎的人体工程学(the ergonomics of salvation),我们在黑暗的世界中学习行路的方式。

在我们的大脑和卧室里所充满的神秘之事,远超我们所能理解。 因此,我们每晚躺下睡觉,并知道我们并不孤单。

摘自蒂什·哈里森·沃伦(Tish Harrison Warren)的《在夜晚的祈祷》(Prayer in the Night)。 版权 © 2021年:蒂什·哈里森·沃伦。 校园团契出版社(InterVarsity Press, Downers Grove, IL)出版。 www.ivpress.com

翻译:许珏

责任编辑:吴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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