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十幾歲的時候,黃健開始變得自我封閉。(因為安全的原因,本文中的“黃健”和其他人都使用了化名)。這個曾經很快樂的孩子(在公立學校就讀的初中生)逐漸變得沉默寡言。黃健的父親黃宇洲將這種行為轉變歸咎於孩子在學校受到的“創傷”——那種高壓的環境讓孩子不再有學習和參與的意願。在不確定如何能幫助孩子的情況下,黃氏家庭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們將在家裡教育他們的兒子,儘管這種在家教育目前在中國是非法的。

“許多基督徒憑着信心決定讓他們的孩子接受基督教教育。” 黃宇洲說。他是一位住在中國北方的家庭教會牧師。“他們這樣做是為了防止他們的孩子失去信仰,並給孩子提供有助於他們靈命成長的更好的教育。”

在一個反對基督教信仰的社會中,教導兒女跟隨基督的中國基督徒父母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是:在沒有實施藍圖的情況下,如何教育並在屬靈的事情上培養下一代。中國的公立學校課程教導學生上帝並不存在,並將宗教信仰跟愚昧的迷信等同。許多第一代中國基督徒在分辨如何將他們的信仰傳遞給他們的孩子時感到掙扎,特別是在他們面臨越來越多的宗教限制的時候。

黃的大兒子(黃健)現在已經畢業。他的妻子繼續在家裡教育他們最小的孩子,小兒子正在讀小學低年級。黃本人目前因與自己的宗教活動有關的指控而入獄。他和他的家人在對基督教教育有了更多了解后,受到啟發,嘗試在家教育,並希望這能幫助他們的兒子度過心理健康危機。

“我們看到自己的孩子陷入絕望,”黃說。“直到我們走上在家教育的道路,我們才看到轉機。"

陸晉雄在他十幾歲的女兒在公立學校遇到壓迫性的社會環境、遇到同樣的困難后,將女兒送到美國留學。

“作為基督徒父母,我們對孩子的教育有很大的負擔,”這位住在上海的專業人士說。“政府強迫他們去上公立學校,而在家教育是非法的.....這對我們許多弟兄姐妹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

通過一系列他們稱之為行政和財務方面的“神跡”的經歷,陸和他的妻子終於能夠把他們的女兒送到國外讀書。雖然他們對這個機會心存感激,但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其他基督徒父母的榜樣——那些父母跟他們一樣為如何在主里教養孩子而苦惱。

“如何面對和處理孩子教育的問題並沒有一個唯一的標準答案,”陸說,“因為每個家庭都不同。請為中國的基督徒父母禱告,讓他們在如何面對這些問題時有智慧。”

為孩子的教育掙扎

大多數中國家庭只有一個官方認可的教育選擇:公立學校。(國際學校私立學校是存在的,但是對大多數家庭來說,進入這些學校有很多限制,或者因為太貴等原因無法進入。) 許多基督徒父母發現,把他們的孩子放在一個鄙視宗教信仰生活的無神論的教育系統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政府長期以來一直想方設法阻止基督徒傳福音,而且對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進行宗教教育在中國是非法的。但是,在過去幾十年裡,當基督徒找到傳播基督教信仰的方法時,許多官員其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一些基督徒依靠他們的教會來給孩子上主日學課程。另一些人,比如黃宇洲,則擔心教會無法提供足夠的教牧關懷來幫助基督徒家庭的靈命塑造。

大概從2000年前後開始,中國各地越來越多的基督徒開始開辦小型教會學校,讓他們的孩子接受基督教教育。其他家庭則選擇在家裡教導他們的孩子。這兩種選擇對家庭教會的信徒來說都越來越受歡迎,儘管在過去幾年裡,基督教教育的空間受到了進一步的打壓。

很難找到關於中國在家教育的官方數字。但是根據2013年的估計,當年在家教育的人數約為1萬8千人(在中國的2億名學齡兒童中,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在過去幾十年裡,隨着家庭教會中的中國基督徒對這種選擇有更多的了解,在家教育越來越受歡迎。

選擇退出中國的教育體系並不容易:在體制外接受高年級教育的家庭的孩子無法通過考試進入中國的大學。他們必須把孩子送到海外留學(但由於經濟和語言原因,出國留學是很困難的),或者完全放棄高等教育。

這些都是很殘酷的選擇。雖然許多中國家庭渴望能接受海外高等教育,但留學的費用高得驚人。由於留在國內沒有其它選擇,決定在家教育等於是犧牲年輕人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很不幸地,這對中國的基督徒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就有許多基督徒家庭因為持守信仰而失去接受教育的機會。

去年夏天,中國政府宣布了管理中國教育的新法規,使情況進一步複雜化。圍繞這些法規有很多公開的報道,政府聲稱其中許多法規旨在減少中國家庭在課後補習班和輔導班上花費巨資的壓力,因為很多中國家庭想給孩子提供他們未來成功所需的所有資源。儘管這些法規明面上所說的目標是減少孩子的壓力,但其嚴厲的規定大大增加了地方官員在其職權範圍內下重手處理未經官方認可的教育(如教會學校)的可能性。

最近的這些規定加上全國各地普遍日趨嚴厲的宗教逼迫,幾乎完全摧毀了基督徒在中國各地辛苦建立的基督教教育基礎設施。僅僅幾年前,參與基督教教育的基督徒估計,這個新興的運動在中國各地有多達500所學校

今天,一些中國基督徒說,基督教學校運動幾乎已經被扼殺。自從政府在過去幾年將注意力轉向關閉這些學校以來,小型的、由教會管理的學校越來越無法運作。而在基督徒之間的討論中,大家都擔心在家教育可能是下一個被禁的目標。

隨着教會學校的公共空間不斷減少,一些學校已經關閉。其他學校則已經完全轉移到網上——不是因為新冠大流行病,而是因為逼迫。(2020年初瘟疫發生時,中國各地的學校關閉了幾個月,但是從2020年秋季開始,幾乎所有的中國學童都參加了實體面授的課程。最近,因為奧密克戎變體的蔓延,中國一些地方再次面臨封城的可能,中國的學童再次面臨必須接受遠程教學的問題)。

去年春天,地方官員衝擊並關閉了安徽省的一所基督教學校,逮捕了四名教師。其中兩名教師至今仍在獄中,其他人最近才被釋放。這所學校的許多家庭現在已經把他們的孩子送回了公立學校,有些人說他們的孩子受到了老師的歧視和公開羞辱,該校的家長也受到了社區管理人員和地方官員的騷擾。10月,江蘇省警方逮捕了一名基督教在家教育課程銷售員和其他五名與他有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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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教會學校一樣,在家教育在中國也是非法的。但是,在家教育的人還沒有面臨教會學校最近所經歷的嚴厲鎮壓。不過基督徒群體普遍對在家教育可能成為下一個系統性打壓的對象感到擔憂。

在過去的一年裡,全國各地都有從事在家教育的父母因為在家教育而被警方傳訊甚至被拘留。去年夏天,山西省太原市一位從事在家教育的父親趙維凱被逮捕,因為他對他的三個孩子進行在家教育。(由於他的案件已在其他地方公布,趙維凱是這篇文章中唯一沒有使用假名的人。) 直到現在,他還在監獄里。這一切在中國並不新鮮,有所變化的只是最近鎮壓行動的範圍和覆蓋面似乎有擴大,不再是孤立的、以某一特定團體或網絡為重點的打壓,而是在全國範圍內更加全面的查禁。

一天難處一天當

最近入獄的黃宇洲牧師說,跟隨耶穌的人應該意料得到會被逼迫。

“當然,我們作為家庭教會,只是社會中的少數。我們可能會遇到迫害,受到歧視,被排除在主流社會之外,”他說。“既然上帝的子民活在這個墮落的世界中,既然主耶穌基督不被墮落的罪人所接受,那麼基督的門徒就不可能被高舉到他們的主人之上。”

去年夏天,在一個家庭教會領袖群組中流傳的一封禱告信寫道:“中國公民社會的教育空間正在急劇萎縮,而且即將縮小到不可能再恢復的地步......基督教教育是這個趨勢的一部分,而且將面臨更大的困難和困境。主啊,我們缺乏智慧,不知道如何往前走。求主幫助我們!”

儘管有壓力,許多中國家庭拒絕成為公共教育系統的一部分。基督徒並不是唯一對教育系統有意見的人;許多非基督徒家庭也迴避公立學校系統,因為壓力很大,而且不強調創造力和原創思想。

一位住在上海的兩個孩子的母親說:“我選擇在家教育的最大原因是自由。”雖然她是基督徒,但她選擇在家教育的主要原因是對公立學校的僵化結構感到失望。

“我不喜歡中國公立學校的教育方法,”她說。“那種教育太過公式化,缺乏創造力,填滿了孩子們的整個一天。孩子們沒有時間閱讀,也沒有時間鍛煉身體。”

她丈夫的在家教育的理由更多是基於信仰。他更喜歡在家教育,是因為這可以讓父母與孩子建立親密的關係,並在基督教的環境中培養他們的孩子。

這位媽媽說,她和她的丈夫沒有受到關於家庭教育的問訊,但他們對未來有很多擔憂。儘管如此:“擔心於事無補,所以我們會一天難處一天當。這就夠了”。

女兒離開中國到海外留學的上海父親陸先生說,他不知道如何幫助在自己的社區中正為這些問題掙扎的年輕家庭。

他家的經驗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不現實的,即使經濟條件不是問題。許多青少年獨自到海外留學,都會陷入困境。雖然海外的教育可能會幫助孩子成長,但是這些孩子中的許多人可能會選擇永久移民,而不是回到中國去建造那裡的基督教社區。

陸並不懷疑其他渴望孩子認識基督的中國基督徒父母的動機,但是他擔心許多基督徒家庭似乎把孩子的教育當作偶像了。

“我們確實需要警醒,”陸說。“你可能認為你在依靠上帝,但你實際上是在依靠自己。你可能認為你在引導你的孩子走上一條跟隨基督的道路,但那可能是一條自以為義的道路......我們的底線是仰望神。你的孩子難道不是主託付給你的嗎?”

E. F. GregoryChina Partnership(CP)的博客編輯。CP是一個服事中國家庭教會、為中國教會提供培訓和資源的機構。

翻譯:Sean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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