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森—斯科特南極站坐落在世界最下端(從地圖/地球儀的角度看——譯者註)兩英里厚的冰川之上。這是地球上最遙遠的地方之一,離最近的有人的地方也有八百多英里。

有一小批人集結在這裡,為美國南極洲計劃的科學研究提供支持保障。從1956年起,美國就一直有人派駐在這裡。如今,科學家們利用這裡獨特的環境和地理,以在其他地方根本無法做到的方式,來進行天文學、中微子、地震學、氣象學等方面的研究。研究者們需要很多後勤保障人員。因此在夏季,當不落的太陽日復一日地照耀著南極的時候,這裡的人口會驟增至150人以上,與那不見日光的、漫長的冬月裡貓在這裡的不到50個人比,這簡直是熙熙攘攘的都市了。

我就是這前者中的一員,身份是針對這裡其他人的宣教士。

南極洲沒有永久居民,人們都是在這近五十座科學考察站以及夏季研究營地中的某一處,臨時性地生活、工作。這些站點代表了三十多個國家,美國擁有其中的三個永久站點。它們看起來,就像人們通常想像的會在月亮或火星的表面發現的那種未來派登陸艙。人們受僱在這里工作一定的時間,最終都必須離開。

我追隨妻子的夢想來到南極。莎拉是位醫生,在大學時期聽說了南極洲項目,於是到這里工作就成了她的畢生目標。對於到南極洲工作,我也開始變得著迷,儘管在教會牧養方面所受的培訓並不能為我提供多少這種機會。

Image: 攝影:Hunter Davis
Image: 攝影:Hunter Davis

經過了漫長的多次工作申請,並為保證體格符合要求而摘除了膽囊後,我終於申請到一個“物資人員”的職位。作為後勤人員,主要任務是把給養從一處運到另一處,很多時間要呆在室外。這個工作安排意味著2017年我們將在南極過冬,那裡的冬季是一月到十一月。

我不是科學家,但是在這裡,從這一生中最長的夜晚,我所學到的遠比經驗數據要深刻得多。我原來預計— 你也可以說是“假設” — 與世隔離和六個月的黑暗,會深深地動搖在這裡生活的基督徒和其他人的屬靈生活。但是,在和別人進行了更多的討論,並分析了自己的親身體會後,我發現實際恰恰相反。

與世隔絕和黑暗會怎樣拖我們這些信靠基督的人的後腿呢?實際上正相反,還有什麼別的體驗能如此獨特地,把我們與曾經歷了歷史上最黑暗、最孤獨時刻的那位更拉近呢?

孤獨的祝福

在南極的生活是高高在上的。為了不被積雪掩沒,我們的科考站架高在冰面以上大約20英尺。它分成三區:生活區、工作空間和娛樂區。他們所謂的臥房很小,只是滿足生活空間的基本需要。進餐和其他活動都在社區房間中進行。

在冬月裡,儘管可能偶爾遇見有人從科考站的一個區走到另一個區,但如果感覺整個建築似乎被荒棄了,那也是很正常的。當打下這些字的時候,我是一個人坐在一個設計容量為二十人計算機室中。

有很多機會參與到我們的小小社區中,但很多人寧可迴避。隨著冬日一天天過去,這種情況越發普遍。每天到了下午,我們這個社區裡的很多人都已經疲憊、厭煩了。他們會躲到房間或者其他個人空間裡,為新的一天充電。

我很幸運有妻子在身邊。與所愛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共同體驗這段生活,給我帶來的力量是無法估量的。當然,有時候我們也會分頭享受獨處的時光。但當倦於參與社區活動時(很感恩,這種時候是很少的),我們倆之間總還是可以相互依靠。在這裡,我們有非常好的、令人愉悅的一群人。而且,我們到這裡,是要與他們在一起,贏得與他們探討信仰的權利。

Image: 攝影:Joshua Swanson (美國南極洲計劃提供)

我在變電站工作。這是一個巨大的結構物,由一系列的拱構成,大部分埋在三十英尺厚的冰雪中。它下面幾英尺,就是那些橫貫阿蒙森-斯科特站地下,安置各種管線、水電的冰隧道。我的“辦公室”與抬高的科考站通過一個巨大的樓梯井連接。

儘管可以在室內走短路去上下班,我還是特意努力走略長的室外路線。每天走這條路,是我最為固定的獨處時間。這是一段特殊的禱告時間,在開始工作前駐足遙望冰凍的原野,提高自己的屬靈健康。在南極洲的冬天裡,不是每個人的工作都允許他們在室外逗留很長時間。我的工作允許我這樣,讓我很感恩。如果不是經常僅戴著盞頭燈在黑暗中漫步,我也許不會對於這種與世界的深度隔離有太強的感受。在夏日里,當太陽照在我們周圍的廣袤冰原上,很容易審視這片遼闊無際的大陸。而走在冬季的黑暗之中,我感受到了獨自置身於嚴酷的環境中這個現實。

與家人分離,缺乏正常的社區生活,主要的生活方式改變。你會預期,在南極的這種極度與世隔離,對現代人是最困難的體驗之一。至少我原來是這樣想的。這裡的工作人員必須經過心理評估,確定他們是否有足夠的準備來應對環境壓力。

對於這種想法正確與否,我本應有更好的了解,因為基督就經常在黑夜中退入荒蕪之處。當環境帶來各種副作用,或者不時導致緊張時刻時,基督徒們,尤其是這裡的基督徒,會傾向於獨處,而不是遠離孤獨。

從最早幾個世紀的教會開始,信徒們就一直在尋求通過遁世隱居來加強、宣示自己的信仰。這裡我想起了埃及的安東尼,一位被公認為修道主義之父的四世紀基督徒。他本來要退居荒野獨處,但很快就吸引、形成了一個社區,並教他人如何讓通過與世隔離來進行屬靈自律,如何投入這看似嚴酷的獨處生活。

這裡的基督徒沒人感受到有呼召讓他們在荒漠中度過餘生,不論是在埃及還是南極洲(從理論上講,南極洲也是一片降雨量極少的荒漠)。但是我們不可能否認單獨分別出來的一季的益處。別的不說,如果來到南極洲的目的是培育屬靈成長,那麼去掉這裡的某些便利措施,對於這一宗旨是有益處的。

在現代的、非南極世界裡,很難找到一處可以獨處。我們每天的大部分時間被實在的、虛擬的社區所環繞,如何對待寂靜,就像如何找到寂靜一樣充滿挑戰性。

為孤獨所塑造

聖經中的沙漠和荒野不僅是退隱、靈修的地方。他們也是流放、徬徨和等待之所。約翰是科考站上參加我們的教會敬拜的人們中的一位。他是一個基督徒,也成了我的好朋友。他用艱難的語氣向我講述了,在他來到科考站之前已經惡化了的二十五年婚姻,而他又是如何無力來挽救它。他與成年子女的關係也受損,與他所期望相距甚遠。

“我花費了好多年的時間,想理清事情的究竟,但是始終不得,甚至連最基本的頭緒都沒有,”他最近這樣告訴我,眼中閃爍著一絲希望的微光。僅僅是在南極度過這段時間,就足以讓他,“以不同的方式來思考,明白這不僅是關於我。我當然知道我在其中有份,但歸根結底,這是關於與家人的關係。”孤獨幫助他從一種絕望、痛苦的境況中走出,而他按我們科研社區的語境,將神稱為“那至(更)高的權柄”。從這里特殊的視角,他“明白了,我也許永遠不會理解為什麼事情會這樣,但在努力之後可以放手了;也明白了,癒合傷口是需要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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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時間,我與我的至高者之間的關係得到發展,”他說,“在不久的將來,癒合將超越痛苦。當回到家裡,我已準備好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約翰的故事讓我想起《創世紀》第三十二章中雅各的那段過渡期,當時他正準備和家人回歸那逃離已久的故鄉。當我們離開南極大陸時,約翰會很勉強地離開這荒野提供的安全保護,但是不回家他就不會得到癒合。就像雅各無法知道,當他與兄長以掃團聚時什麼事會發生,約翰面臨的也是同樣無法預測的未來。

對於要離開這裡,約翰是很興奮的。但當他展望回家後將面臨的不確定的家庭關係,他明顯有些緊張。他所抱有的希望就在於,那主宰一切新開始的神,是高於我們將面臨的任何處境。我相信這也是雅各當時所持的希望。我的另一個基督徒同事並沒有感到黑暗對他的信仰有什麼真正影響,但和約翰一樣,也感受到這種極度的與世隔離所帶來的益處。

“我不覺得我的信仰本身發生了什麼變化,”他說道,“我們應該總是在教會機體中作為弟兄、姊妹來一同成長。但是在隔離中度過一段時光,也是這種成長的一部分。對於一些人,這就像把一天的一段時間分別出來進行禱告一樣合乎情理。對於像我這樣比較實在的人,字面意義上的與世隔離實際上是一種比較容易的度過這段時間的方式。來到南極,使我更容易踐行信仰中沉思的部分。”

黑暗中的低語

對我來說,這裡冬日最美好的時刻,是漫步在室外隔絕與黑暗交匯之處,儘管這種時間是很有限的。

我暫停腳步,思考神的遼闊無邊,注視那清晰的銀河以及在國內看不到的那些星座。當室外氣溫降至華氏零下90度、風冷效應平均30度時,走到外邊實在是讓人畏懼的。但是在荒野中每分每秒,我都感到神的無所不在與超越一切。

我的兩個越冬隊友開設了一門天文學課程。在課程臨結束時,我們最後的一晚是在室外,由老師講解從南極可以看到的各種星體。妻子和我相擁在一起取暖,注視那神秘的夜空,神這無法測度的傑作,一瞥祂的無限、美麗、愛與善。

我喜歡了解對廣闊空間的科學探索。但是知道的越多,我就越發看到神的妙手是如何貶值天空這幅掛毯。科考站上的一個人對我說,面對著這無限的奇觀,卻相信神會為地球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星球甚至上面的人類操心,實在是荒唐的。但是,凝視著銀河系那無法描述的壯麗輝煌,我不可能覺得這些會與神無關。正相反,我感到了神輕柔的把握。

儘管南極的天空展示著如此的壯觀,神卻大部分時間是在對我們悄聲細語。過了幾個月我發現,自己很奇怪地已經對夜晚感到很自在了。 《詩篇》的作者告訴我們,白天屬於神,黑夜也一樣(詩篇74:16)。在黑暗中有一種安寧,是我以前從沒有註意到的,好像神在對我耳語,“是的,我是所有被造物的主,即使在夜晚最黑暗的時刻,我也在這裡。是我將白天和黑夜分開。”

在黑暗中,我想起《詩篇》42章8節:“白晝,耶和華必向我宣告祂的慈愛;黑夜,祂賜我詩歌,就是向永生神的禱告。”

另一段我喜歡的經文來自《約翰一書》1章5節:“神就是光,在祂裡毫無黑暗。”不過,值得指出的是,即使在黑暗中也並不缺少神的存在。這一點我們都深深了解,我們也知道神是一切的主,但是黑暗卻總是會給人帶來不確定性和恐懼。有幾部恐怖電影把背景設為南極的冬天。實際上,大多數恐怖故事抓住的是我們對於沒有光亮的恐懼。

但是在南極大陸的黑暗中,我發現了造物主的存在,而且比在我去過的任何其他地方更彰顯祂的威力。實際上,黑夜是屬於主的。我學會了在黑夜中行走,知道光與我同在。

我在南極最獨特的經歷是站在南極光之下。儘管從科學的角度懂得這一現象的成因,但我們還是很容易站在那里為造物主所震撼。祂不是向我們展示某項簡單的功能,而是在展示一種無法描述的美麗——也完全可能神是在同時做這兩件事情。看著綠色的帷幕在一片貧瘠、不宜人居的原野上空跳動,人會禁不住在想,神是否把更精彩的傑作保留給了那努力來到天邊地極的少數人。

看那令人流連的綠色波紋在冬夜的天空畫出一副傑作,心中真是感到驚嘆。儘管知道南極光是因太陽表面的爆發所導致,但我對神的敬畏和驚奇並不會依次消減,我知道神的方式不同於我的方式。儘管我已將人生的多年投入到研究、認識神中,但是注目南極光的短短幾個瞬間,就提醒了我,我對於神的看見、理解依然是多麼的朦朧。

有一次我看到了所謂的“月亮柱”,一種只有在空氣中有冰晶存在才會發生的稀有現象。從月亮而來的光被空氣中懸浮的冰晶反射,形成了從月亮延伸下來的光柱。我只看到了兩個月亮柱,其中一個是一個完美的十字架形狀。也許我是科考站上唯一把這個現像是為神的存在和恩典的標記,但這確是一次不同尋常的經歷。

隔絕中的社區

南極的信仰社區是很小的。沒有教堂或禮拜堂,我們五個人在一間大會議室裡進行我們的主日崇拜,偶爾的來客有時會使我們的人數達到八個。我們代表了不同的觀點和背景:天主教、路德宗、聖公會、循道宗、浸信會、無宗派的、長老會,還有福音朋友。每個人如何看信仰、看待神差異很大。

當我們在一起時,經常有一兩個人在讀到經文中的某一段時,會變得有點兒激動——也許用“不安”這個詞來形容更準確一些。例如,在讀《使徒行傳》時,亞拿尼亞與撒非喇之死讓我們感到困惑。

“為什麼使徒要告訴別人怎樣使用自己的金錢?”其中的一個問到,“我實在不明白他們錯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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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這個真誠相待的社區裡,人們都感到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特別是當對某段經文感到難以理解,或者被我追問時,我們當中的某位經常會將自己的情緒簡潔地表達出來。他會簡單地說,“神是好的。”

我們可以將這句表述作為成長的起點。歸根到底,神是好的。

Image: 攝影:Hunter Davis

讓我迷惑不解的是,雖然這裡的神奇體驗是如此有力讓我想到那創造的主、為我珍視,但在科考站的多數人看來,這些不過是天文現象而已。對於科考站上那些和我交談的人,耶穌基督的福音沒有多少吸引力。但是這種孤寂確實提供瞭如今在美國本土難得的開放對話空間。我和同事就信仰、聖經和神進行了引人入勝的探討。

當然,有些無信仰者發現南極與世隔離的生活實在難以忍受,但也有些人在這種環境中過得非常愜意。對於那些摯愛夜空的人,這裡是生活的首選地點。另外一些人,則喜歡這里遠離現代生活日常煩擾的簡單生活方式。他們所倚靠的基礎比我的要更世俗些,但至少在大部分時間裡,他們發現好像這也夠用了。儘管如此,我們之間關於宗教、信仰體系的對話都是充滿尊重、發人深思的。人們在對我的信仰提出疑問的同時,依然願意對話、了解。和好幾個人的緊密聯繫就此形成。我確信,在離開南極後,我和其中許多人的聯繫會依然保持很久。我也有信心,神會許可未來的對話成為持續的救贖生命的工具。

日出

九月裡,太陽終於越過地球的曲面,投射出它的光線,儘管我們還不能真正看到太陽本身。到了十月,太陽突然重新在地平線上出現,結束了半年之久不間斷的黑暗,而那黑暗只有在月光下才有所緩解。

科考站上一片歡騰,最主要是因為太陽升起,意味著飛機將重返科考站,送來給養、帶我們回家。在我們的主日崇拜的討論中,我們將這與世界等待彌賽亞之前的長夜像比擬。除了在信主的第一年,我還沒有過如此激動人心、如同復活節一樣的體驗。

對於失去了夜空,我感到一定的遺憾。但在太陽長時間缺席後的再現,對於整個社區的觸動是如此的切實明顯,遠遠蓋過了我的遺憾。在那一刻我知道,離開南極我真會感到失落的。但是讓感到欣慰的是,我知道,在我回家之後,那曾向我展示月亮柱、極光,悄聲對我說話的神,依然會在每日的生活中等待著我。 (完)

Brett Baddorf 為田納西的科多瓦希望教會差派生活在南極的宣教士,曾任青少年傳道人十餘年、大學校園傳道人三年。他和妻子莎拉已於2017年十一月返回田納西。個人博客為: whyeveryoneshouldmovetonewzealand.blogspot.com.

翻譯:吳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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